屋里的油汀烧得很暖和,甄稚手上没停,有一搭没一搭和岳明心聊天。
“我想问您一个问题。”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当旁边没有旁人时,她对岳明心恢复了以前的称呼,“岳阿姨,之前暑假的时候,岳山川说要带我去上海,您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?”
这个问题让岳明心有些意外。
她摘下手套,把滑下来的毛衣袖子卷上去,一边斟酌着:“……你毕竟是女孩子。你们两个单独去,我怕他欺负你。”
甄稚有些意外,涂抹香料的动作稍稍停滞了一下。
岳明心连忙补充,“小川是我看着长大的,虽然嘴巴上不饶人,但本心不坏。我知道他应该不会欺负你的,但有些事……我也不好说。”
甄稚想起了一些快乐的往事,嘴角不自觉向上扬。但她很快意识到,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,神色又渐渐黯淡。
“岳阿姨,其实我已经猜到了,岳山川不是你和我三伯的孩子。”
岳明心有些意外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们结婚的时候……您穿着粉红色的婚纱。”甄稚看着她,小心翼翼地说,“您和我三伯是二婚,对么?”
“说对了一半。”岳明心笑着说,“其实我从没结过婚。我穿粉色的婚纱,是因为在我心里,我已经和小川的爸爸结过一次婚了——虽然对方大概是不承认的。”
“至于和你三伯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我们也只是办了婚礼,并没有领结婚证。”
这是甄稚从未想过的答案。
她愣愣地看着岳明心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小川拦着呗,说反正是一起生活,扯不扯证没区别,省得还被甄家其他人戳脊梁骨。”
“但我知道,这不是他的真心话。”岳明心抿着嘴笑道,“那个臭小子不想当你哥哥。他喜欢你。”
甄稚突然觉得,自己的心脏破了一个洞,夹着雪片的北风灌进去,冰冷得她说不出话。
喜欢吗?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那么现在,还喜欢着吗?
如果还喜欢着,为什么这么久从来没打过一个电话。
她用胳膊挡着眼睛,头扭向一边:“有沙子吹到我眼睛里了……”
“小川之前那个号码不用了,新号码贴在客厅的电话机上。”
岳明心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,轻轻地说,“今天他应该哪儿都没去,就在宿舍里。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?”
甄稚没有给他打电话。她在小别院和三伯、岳明心一起吃了咸肉菜饭,在开着暖气的室内逗了会儿鸟,直到短暂的白昼向西边坠落,才和他们告别。
她冒着风雪一直步行到戏剧学院,在校门口的报刊亭买了一张IC卡,然后钻进了旁边的公用电话亭。
展开手心,是签字笔写的一串电话号码。虽被体温晕得模糊开,但还好可以辨认。
甄稚把电话听筒拿起来,夹在肩膀和颈脖之间,小心翼翼对着手心的电话号码按下去。
“嘟,嘟……”
抓着听筒,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好大声,几乎要压过电话的等待音。
过了好一会儿,电话接通了。
男生嗓音透过电流,清晰地抵达她的鼓膜:“……喂?”
岳山川,是他吗?是他。
熟悉,陌生,也很遥远。像隔了一个世纪,隔了一个星球似的,那么遥远。
“……哥,是我。”甄稚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,但她用力抓住听筒,“今天是我的生日,你忘了吗?”
对面的男生明显愣了一下。就当甄稚以为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,他淡淡地开口了:“什么?”
“我的生日——我今年的第二次生日。”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,“去年这个时候,我们说好的。往后每一年的今天,你都会买个蛋糕给我吃。”
寂静的雪夜,天地一片漆黑空茫,唯有电话亭里这一豆暖橘色的灯光,如同夜晚微弱的萤火,闪闪发亮。
一年前,也是在寒冬肃杀的夜晚,没开灯的房车,一根细细的蜡烛只能照亮他们彼此的脸,却照不明深沉入海的心事。
“究竟谁会在乎少吃几个蛋糕?”
“我在乎啊!我可在乎了,巴不得一年过两次生日。要不然以后每一年的今天,你都买个蛋糕给我吃,就当是给我过下半年的第二次生日?”
……
“对不起,我忘了。”岳山川的声音,冷淡得如同一杯凉白开。
“是啊,你忘了,多么轻巧的一句话。”
甄稚突然觉得,自己对他所有的想念都在此刻化作了愤怒,“真心话大冒险,你的喜欢也说得那么轻巧,所以你的承诺也可以用‘忘了’一笔带过……你从来没变过,我早该想到的。”
“那你呢?”出乎意料,岳山川不再惜字如金,语气冷漠地说了很多话,“你当时问我,能不能别再像之前那样,一言不发就消失。我没消失,我一直在登机口等到最后一刻,失约的人是你。”
甄稚气极反笑:“我失约?那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,改签下一班航班?”
岳山川不紧不慢地反问她:“我怎么知道你一定会来?”
“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言而无信吗?”甄稚继续压抑着怒火,“你落在登机口的箱子都是我帮你取回来的!那箱子是什么意思?要把北京的一切都扔下,包括我?”
她竹筒倒豆子说完一串还不解气,继续骂道,“你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,就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!我知道了,你岳山川的世界就是非黑即白,完全不顾事情的轻重缓急,是吗?”
“那你说,孰轻孰重?林泽楷更重,是这个意思吧?”岳山川在对面嗤笑道,“重到连拨冗一分钟,给我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?”
甄稚气结,语塞了半天都没能组成一句完整的话。
挂掉电话前,她对着话筒吼出声:“有病就去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