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在许栀从竹林的雾障出来之前,他就遇到了黄石公以及早年销声匿迹的大巫身边那个巫女。
他承担不起再一次残破的宿命。所以黄石公才会说什么“医者不自医”。
说到底,黄石公很希望他把许栀给带走,免得误了张良真正的道。
在李贤看来,他和墨柒这类修墨道之法的人惯常神神叨叨,他只求重生之后这一世的安平,千千万万年的事,他管不着。
她手环住他腰侧,旧时斩下的伤发痒,教他恍然想起来,他如今方是血肉之躯,而不是阴间里爬起来的恶鬼。
他垂首,任由自己越来越沉湎在这种‘趁人之危’的迷幻之中。
她就一下从他怀里溜走了。
“剑柄不要这石头,我才觉得你这把剑有些眼熟,像刚挖出来那样……剑长且重,吉光耀目,”她极力想着,然后脑袋依着那把剑,“……是不是叫天下第一剑?”
他又不是荆轲那种江湖游侠,叫什么天下第一?
何况,在他的认知之中,秦帝国巍峨雄壮,江山姓嬴,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当属太阿剑。
再看,她已经睡着了。
他小心翼翼放她在榻上,想来想去,剑这种东西沾染血气太多,是为凶器,抱着睡觉实在大忌。
但她不撒手,扯了几下也无果,居然一下就翻到了床榻最里边儿去,嘴里念叨着什么“我发掘出来的,该我写出土报告……论文也该写我名字……”
他没太明白,望着她无奈笑笑,闹腾了许久,总算睡着了。
他珍惜着还能看见她容颜的时间,跋涉在沙漠里的人,数算最后一口清泉,每一眼凝视都倒映着即将干涸的温柔。
再接着,就是翌日这会儿。
她本要把一脚把他踹下去,但又看他眼上还覆着布…从这点来说,她觉得自己比她父皇有善心,她不会去欺负一个盲人。
“这么晚了,你还不把我叫醒?”说着,她跨过那把横在中间的剑,不慎压到,发出了动静。
“睡久些未免不好。”
低沉的声音慢慢悠悠从身后传来,衣襟乱的是他,长发半散的也是他,攥住人不放手的人也还是他……
要不是她现在并无宿醉之后的头痛,也没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。
他带着这种过分的容貌,做出失落的表情,显得她罪大恶极。
李贤带微微笑意,摊开手,低声道,“不记得也好。”
“我好不容易把竹简运出来……”她正说着,极平静回答他道,“上次在淮阴你已经匡过我了,我肯定没做什么。你别给我整这套,有话快说。”
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,樊哙没想到开门的是李贤,“李大人,”李贤发未冠,佩剑也并不在身。樊哙一时顿住,好像觉得很不应该出现在这,“大人既还未晨洗,待沈娘子为大人整理好,我再禀明于您。”
“阿栀,劳烦你了。”他坐到镜前。
“干什么?”
他微微侧着脸,“做戏做全套可是你所言。”
她忍住要把篦子扔在他脸上的冲动,劝解自己别和盲人生气。
“我先说好,我从来没给人梳过头发。”
嬴媛嫚出嫁之前,她可是忙活了一整日。
他不揭穿她。
她站在他身后,将他覆眼的带子顺到身前,然后拢了发,只是她故意不理顺,想着这么一梳子给他……
居然没打结……
“当年在龙台宫,你曾说我头发质感还不错。”
“是吗?”她从他手里接过簪,这簪尖锐,也像是一把剑,簪插入他发间固定,她道,“我倒是想起十年前,你父亲在宫中用帽簪捅死过一个人。”
李贤的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,低声,“那公主可以放心,我绝对不会像父亲那样手无寸铁之力,让你处在危险之中。”
随后,她手腕一紧,就被扯到他怀中去了。
待她清醒之时,他才做那种直白的抢夺,汲取她的记忆,要她最鲜明的、张牙舞爪的情绪展露在他面前。
“你给我放开!”“你要敢乱来,我让人砍死你。”
这句话。他这才发觉,昨天晚上,她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人是他。
于是他笑着道:“臣不会对公主怎么样。倘若公主实在想我乱来,也可以。”
然而本该打在李贤脸上的那个掌印,不知为何却到了另一个人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