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意外帮助(2 / 2)

"你为什么冒险帮我?

"

王立明苦笑:

"我奶奶是侗族。去年苗韵抢注了'鼓楼酿'商标,把她酿了四十年的酸汤配方注册成自己的专利。

"他擦了擦眼镜,

"老太太现在都不肯开坛了,说祖传的东西被人偷了。

"

远处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。王立明猛地把龙安心推进垃圾桶后的小门:

"快走!记住,U盘要插在没联网的电脑上看!

"

城中村的黑网吧烟雾缭绕。龙安心选了最角落的机子,确认没摄像头后插入U盘。

文件里除了商标清单,还有份惊人的《苗族文化资源收购计划书》。其中一页用红字标注:

"凯寨项目优先级:1.仰阿莎商标(美神形象);2.古歌版权(务婆等传承人);3.银饰工艺(潘氏项圈等实物)...

"

最后附着的联系人名单让龙安心血液凝固——县扶贫办主任、文旅局副局长...甚至有两个合作社社员的名字。

最下方还有行手写备注:

"龙安心可能阻碍,可考虑用其工地欠薪案底施压。

"

龙安心猛地合上电脑。窗外霓虹闪烁,光斑在他颤抖的手背上跳动。三年前在广州工地被拖欠的工资,原来早被人查得一清二楚。

开往县城的大巴上,龙安心攥着拷贝好的资料昏昏欲睡。后排突然传来清亮的歌声,是几个苗族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用苗语合唱《仰阿莎》。

"...清江水啊长又长,阿莎姑娘来梳妆...

"

龙安心不由自主跟着哼唱。领唱的男生惊讶地转头:

"大哥你也會唱古歌?

"

"会一点。

"龙安心用苗语回答,

"我是凯寨的。

"

学生们立刻兴奋地围过来。一个扎着五彩头绳的女生掏出手机:

"我们在做苗族古歌采集,您能唱完整段吗?

"

当龙安心唱到

"十二个太阳十二道纹

"时,女生突然惊呼:

"等等!这个版本和我奶奶唱的不一样!

"

她飞快地点开录音文件。对比之下果然发现差异:龙安心唱的版本多出四句关于

"银梳引日月

"的歌词。

"这是务婆教的。

"龙安心解释,

"她说现在大多寨子传漏了这四句,只有凯寨还保留完整。

"

学生们激动地记录着。龙安心突然想到什么:

"你们能帮我个忙吗?把这些录音刻成光盘...

"

银匠铺比想象中难找。龙安心在古城区转了近一小时,才在一条满是青苔的小巷尽头发现那盏煤油灯——苗银匠人世代相传的标志:灯罩上镂空雕刻着蝴蝶妈妈产卵的图案。

推门进去时,老银匠正在熔银。火塘里的炭火烧得通红,老人用长钳夹着银块在火中翻转,嘴里念着古老的《炼银咒》:

"...火要旺不要焦,银要纯不要糙...

"

看见龙安心,他头也不抬:

"门后有板凳,自己坐。银水不等人。

"

龙安心安静地看着老人将熔化的银水倒入刻有繁复纹路的石模。当银水凝固成薄片时,老人突然用苗语问:

"潘家的项圈,被抢时包着蓝布还是红布?

"

"蓝布,

"龙安心不假思索,

"还绣着星辰纹。

"

老人这才抬头,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满意:

"是正主。

"他转身从神龛后取出个檀木匣子,

"这个,给你。

"

匣子里是本光绪年间的《苗疆工物志》,翻开的那页详细记载着

"仰阿莎银饰

"的工艺标准:

"...银冠必十二齿,象征日月轮回;裙纹需九十九折,代表清水江波浪...

"

最惊人的是页脚那方朱印:

"黔东南道台衙门鉴藏

"——这是清末官方认证的苗族工艺标准!

"拿去吧。

"老人合上册子,

"官府认这个。

"

晒谷场上的对峙已持续三小时。李老板的助理带着五个壮汉,正指挥工人往货车上装刺梨。吴晓梅带着合作社年轻人手挽手拦在路中央,几个老人坐在最前排的藤椅上——这是苗族最激烈的抗议方式,叫

"肉身拦路

"。

"杨婶!

"吴晓梅声音嘶哑,

"你把刺梨卖给他们,秋天的'归山'礼盒怎么做?

"

杨婶抱着签好的合同,眼神躲闪:

"他们给现钱...孙子读书...

"

龙安心突然从人群中走出,径直站到货车前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举起手机按下播放键。

扬声器里传出务婆苍劲的歌声,正是那段关于

"银梳引日月

"的独特唱词。李老板助理的脸色瞬间变了——这正是他们公司注册的商标图案中缺失的核心元素!

"民宗委已经立案。

"龙安心亮出文件,

"《非遗法》第二十六条,盗用传统知识最高可罚五百万。

"

助理慌忙打电话请示。通话结束后,他阴沉着脸挥手:

"卸货!我们走!

"

货车开走后,龙安心才发现后背全湿透了。吴晓梅递来竹筒水,低声问:

"真的罚五百万?

"

"我编的。

"龙安心咧嘴一笑,

"但U盘里的证据够他们喝一壶。

"

鼓楼火塘边的议事持续到深夜。龙安心转述了省城的发现,阿公听完,往火堆里撒了把特制的

"议榔粉

"——松香、硫磺和碾碎的铜钱末,这是苗族决定大事时的传统。

火焰突然蹿高,变成诡异的青蓝色。务婆取出珍藏的

"理片

"——历代寨老刻有决议的竹片,开始吟诵《议榔词》:

"...乌云来了众人挡,大船沉了齐心扛...

"

银匠的儿子阿勇突然站起来:

"我去省城!我爸教过我辨银术,能证明潘阿婆的项圈是祖传工艺!

"

杨婶抹着眼泪也站起来:

"我...我绣了四十年仰阿莎,我作证!

"

火塘里的

"议榔粉

"燃到最旺时,务婆取出三样东西:一把稻谷、一根银针、一块火炭。

"明天进省城,

"她将这三样分别交给龙安心、吴晓梅和阿勇,

"谷子代表生计,银针代表手艺,火炭...

"老人顿了顿,

"代表我们苗家的硬气。

"

龙安心接过火炭时,烫得掌心发红。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:

"苗家人不怕烫,怕的是忘了自己从哪里来。

"

政务中心三楼洗手间,龙安心用冷水拍打着发烫的脸。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,下巴上的胡茬像钢针般扎手。突然,隔间里传来压低的声音:

"...苗韵那个商标肯定要黄,民宗委新调来的李主任是侗族...

"

龙安心的手顿住了。另一个声音接话:

"怕什么?张副局长打过招呼了...

"

冲水声响起,龙安心迅速闪到门外。走出来的两个西装男正擦着手,胸前别着

"知识产权代理

"的徽章。其中一人突然抬头,与龙安心四目相对。

"看什么看?

"那人眼神闪烁,快步离开时撞翻了保洁员的拖把桶。

龙安心弯腰帮忙收拾,发现桶底粘着个透明文件袋。保洁阿姨一把抢过,用苗语低声说:

"后生,这不是你该碰的。

"

他这才注意到阿姨手腕上的铜镯——和务婆的一模一样,雷公山苗寨的标记。阿姨左右张望,突然塞给他一张纸条:

"中午12点,后门垃圾站。

"

正午的垃圾站臭气熏天。龙安心躲在集装箱后,看见保洁阿姨推着垃圾车走来。她突然掀开底层隔板,取出个绣着星辰纹的布袋。

"我是潘阿婆的侄女。

"她嗓音沙哑,

"抢项圈那伙人昨天又来了政务中心。

"她从布袋里倒出一堆碎纸片,

"他们在找这个。

"

龙安心拼凑着纸片——是份被撕碎的《少数民族传统工艺保护名录》批文,落款处盖着省民宗委的大印。关键处被咖啡渍晕染,但还能辨认

"仰阿莎银饰...列入一级保护

"的字样。

"原件在档案室保险箱。

"阿姨紧张地搓着手,

"他们买通了后勤处的人...

"

远处传来脚步声。阿姨猛地将碎纸扫回垃圾车:

"明天苗年祭祖日,务婆让你务必参加。

"

老城区银匠铺里,炭火映照着吴师傅沟壑纵横的脸。他正在熔炼一块发黑的银料,刺鼻的硝酸味弥漫在空气中。

"这是'回炉银'。

"老人头也不抬,

"祖辈传下来的废料重炼,最难掌握火候。

"

龙安心递上合作社设计的仰阿莎银饰图样。老人瞥了一眼,突然将图纸扔进火盆:

"狗屁不通!

"

图纸在火焰中蜷缩成灰。老人从工作台下取出个生锈的铁盒,里面是十二枚造型各异的银铃:

"这才是正宗的仰阿莎嫁铃,每个铃铛的音高对应一个月份。

"

他拿起最小的那枚:

"正月铃,声音要像冰裂...

"轻轻一摇,清越的颤音在屋内回荡。

龙安心突然想起务婆唱的古歌:

"...正月阿莎戴银铃,声声唤得百花开...

"他摸出手机播放录音,银匠的手突然停住了。

"这是...务婆的唱法?

"老人的声音发颤,

"她还在世?

"

凌晨四点,凯寨的祭祖仪式已经开始。务婆穿着百年苗绣祭袍,手持铜刀在鼓楼前起舞。龙安心按照指示,将火炭、银针和稻谷摆在神龛的三足架上。

突然,寨口传来汽车引擎声。三辆黑色SUV停在古枫树下,李老板带着七八个人走来,最前面的摄像机闪着红灯。

"我们是《民族文化探秘》栏目组的!

"一个戴眼镜的女人高声说,

"听说今天有古老祭典...

"

务婆的舞步丝毫未乱,但龙安心看见她向阿公使了个眼色。阿公悄悄退到鼓楼后,敲响了那面平时不用的铜锣——沉闷的声响惊起一群乌鸦。

"拍摄要交五千块文化保护费。

"吴晓梅突然拦在摄像机前,

"现金。

"

李老板眯起眼:

"有文件吗?

"

吴晓梅亮出一张泛黄的纸——1953年县政府签发的《凯寨民俗活动管理规约》,上面明确写着:

"外族拍摄祭祀,需经寨老会同意并缴纳...

"

趁他们争执时,龙安心溜到SUV旁。透过车窗,他看见后座放着潘阿婆的蓝布包裹!正要靠近,一个保镖突然出现:

"干什么的?

"

"我、我来送祭品...

"龙安心举起手中的糯米粑。

保镖狐疑地打量着他。这时鼓楼传来震天的芦笙声——仪式进入高潮,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。龙安心趁机用糯米粑粘住车门锁,这是小时候阿公教的土法子。

深夜的鼓楼里,龙安心和吴晓梅对照着《苗疆工物志》研究仰阿莎纹样。务婆坐在火塘边,突然用苍老的声音唱起一段从未听过的古歌:

"...银梳藏在第九层,铜镜照着三生路...

"

"等等!

"龙安心猛地站起,

"这歌词和书上的图案对不上!

"

务婆露出神秘的微笑,从祭袍里取出片薄如蝉翼的银箔:

"真纹样在这里。

"银箔对着火光,在墙上投出放大的影子——竟是幅精密的水系图!

"这是...

"吴晓梅倒吸凉气,

"清水江的支流走向!

"

务婆点点头:

"古时候银匠送嫁妆,按这个路线走才安全。

"她指着图中一个漩涡标记,

"潘家的项圈,是在这里捞的银沙打的。

"

龙安心突然明白过来:

"所以他们的仿品没有...

"

"没有水纹。

"老人冷笑,

"机器压的银器,哪认得清水江的脾气?

"

凌晨两点,合作社仓库传来异响。龙安心带着猎户家的土狗

"黑豹

"摸过去,发现有人在撬后窗。

"黑豹

"狂吠着冲上去。黑影慌乱中打翻油桶,刺梨干撒了一地。龙安心扑上去扭打,扯下对方的面罩——竟是杨婶的儿子小勇!

"我...我就是想拿回合同...

"少年带着哭腔,

"阿妈签完就后悔了,整天哭...

"

龙安心松开手,发现少年手臂上全是淤青:

"谁打的?

"

"那些穿黑衣服的...

"小勇抹着泪,

"他们说要是反悔,就让我读不成书...

"

远处车灯闪过。龙安心赶紧拉着少年躲进地窖,透过缝隙看见李老板的助理带人闯进院子。

"搜!

"助理气急败坏地喊,

"一定要找到那本破书!

"

地窖里,小勇从贴身处掏出个布包:

"给...这是我偷拍的。

"

照片上清晰显示:李老板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幅《苗族文化资源分布图》,凯寨的位置被红笔圈出,旁边标注着

"优先收购

"。

龙安心捏紧照片,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务婆的歌声。他们顺着地道爬到鼓楼底部,看见火塘边正在进行古老的

"血誓

"仪式。

阿公割破手掌,将血滴进酒碗:

"...欺我族人者,如欺天地...

"

十几个青壮年轮流歃血。轮到龙安心时,务婆却拦住他:

"你是读书人,用这个。

"递来支钢笔。

龙安心在誓词上签下名字,突然发现墨水里混着银粉——这是苗家最郑重的

"银墨誓

",违约者会被全族唾弃。

天蒙蒙亮时,二十人的队伍在寨口集合。除了证据材料,每人还带着件特殊物品:

吴晓梅别着母亲留下的银胸针,针尖淬了蛇药;

阿公背着祖传的牛角弓,弦是用马尾毛搓的;

就连小勇也攥着把自制弹弓,皮筋是用橡胶轮胎割的。

务婆给每人发了一小包

"行军药

"——用山苍子和雷公藤配的提神药,战时苗军专用。

龙安心最后检查了装备:

-古歌录音光盘(学生帮忙刻录)

-《苗疆工物志》原件(用油布包了三层)

-偷拍的照片(藏在了鞋垫夹层)

-U盘证据(贴身挂在脖子上)

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鼓楼尖顶时,芦笙齐鸣。老人们唱起了《出征歌》,调子悲壮而铿锵。

龙安心摸了摸别在腰间的

"打口舌

"布袋,火炭灰和鸡毛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的话:

"苗家的道理,有时候得用拳头讲。

"